在去年秋季开学典礼上,我曾与2014级学弟学妹们分享过北大艺术学子的六个梦想,那就是立志成为艺术理论家、艺术批评家、艺术史家、创意编剧、文化艺术管理者和有史论的艺术家。我们学院主要培养的应当是这六种艺术人才。今天,我想同各位新学弟学妹进一步分享和商量的是,为了成就这六种梦想,我们在北大应当做什么。
老校长蔡元培曾在就职演讲中向北大学子提出过三点希望:第一是“抱定宗旨”,到北大来不是为“做官发财”而是研习“高深学问”[i];第二是“砥砺德行”,也就是砥砺磨练人品德行,“以身作则,力矫颓俗”[ii];第三是“敬爱师友”,教师之间“以诚相待,敬礼有加”,同学之间“互相亲爱”、“互相劝勉”。[iii]今天的时代早已发生巨大变化,但上面三条仍然常说常新:“抱定宗旨”是指来北大要虚心吸纳古今中外智慧,在细小面积上集中惊人的广博,培育能创造或传播新知识的专业素养;“砥砺德行”是说不仅要完成学业,更要磨砺德行、涵养人品;“敬爱师友”是说要敬爱师长、亲近同学,结成互爱互助的学术共同体。相信这三份宝典可以帮助各位实现自己的梦想。
其实,在纪念新文化运动一百周年、迎接北大120周年校庆之际,在通向未来艺术人梦想的大道上,北大前辈早已为我们留下了一个个清晰的路标,今天不妨一道来重温。
第一,有思想。自从老校长蔡元培制订“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iv]原则至今,成为有思想的专门人才就成了北大人向往的目标。假如北大有着区别于世界上其它所有大学的诸多特征的话,那么,位居前列的想必就应有“思想自由”这一特征。希望各位自觉传承这一北大学统,立志做有思想的艺术家或艺术人。
第二,尚美感。同样是从蔡元培校长开始,注重“美感”或审美就成为北大传统中的耀眼因子。朱光潜主张“美是事物的最有价值的一面,美感的经验是人生中最有价值的一面。”[v]北大艺术学前辈始终坚持艺术的美感属性及品质,相信艺术中的思想应当渗透进艺术的美感世界中,通过美的世界表现出来。
第三,为人生。这具体表现为北大人的艺术为人生、人生艺术化等思想。上世纪20年代任教于北大的邓以蜇(1892~1973)提出:“所谓艺术,是性灵的,非自然的;是人生所感得的一种绝对的境界”[vi],“艺术与人生发生关系的地方,正赖人生的同情”[vii]。朱光潜明确倡导人生艺术化。他自述之所以在中国“存亡危急”关头出版《谈美》,是由于“坚信中国社会闹得如此之糟,不完全是制度的问题,是大半由于人心太坏。”因而主张“要求人心净化,先要求人生美化”[viii],鲜明地标举“人生的艺术化”。宗白华早就倡导“艺术人生观”,“把‘人生生活’当作一种‘艺术’看待,使他优美、丰富、有条理、有意义。”[ix]在北大前辈眼中,艺术人不能满足于只是把艺术当作普通知识技能去研习,而应当作生活方式或人生素养去养成,把艺术美作为人生之道去毕生求取。
第四,重“心赏”。这就是坚持艺术是心灵的鉴赏而非单纯身体感官享受的原则。冯友兰指出:“哲学底活动,是对于事物之心观。……艺术底活动,是对于事物之心赏或赏玩。心观只是观,所以纯是理智底;心赏或赏玩则带有情感。”[x]他把艺术视为“心赏”,与康德的“想象力的自由游戏”相通,是说艺术是心灵的自由游戏。今天,当有人把艺术仅仅当作身体鉴赏样式而日益与人的心灵相疏远时,我们需要坚持艺术的“心赏”品位。艺术诚然需要通过感动人的身体感官进而拨动人的心弦,但毕竟最终目的还是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因而作为身赏的艺术应当永远服务于作为“心赏”的艺术。叶朗先生最近指出:“在我们当代中国寻求这种具有精神性、神圣性的美,需要有一大批具有文化责任感的学者、科学家、艺术家立足于本民族的文化积累,作出反映这个时代精神的创造。”[xi]我想说,在跨越单纯的身体感官娱乐而标举心灵感动方面,在当今时代艺术和艺术理论是大有可为、前途无量的!
第五,普遍而个性。我们的艺术学科专业有个鲜明的特点,就是在对艺术普遍原理的追寻中突出个性建树,养成通达而又个性化的专业气质。诚如朱光潜所说,“不通一艺莫谈艺,实践实感是真凭”[xii],学习甚至掌握一门艺术十分必要,但是,毕竟我们更需要由此而兼通多门艺术。宗白华说过:“中国各门传统艺术(诗文、绘画、戏剧、音乐、书法、建筑)不但都有自己独特的体系,而且各门传统艺术之间,往往相互影响,甚至相互包含……往往可以找到许多相同之处或相通之处。”[xiii]我们需要从“一”出发去观察和把握“多”,从特殊性上升到普遍性。宗白华还指出:“将来的世界美学自当不拘于一时一地的艺术表现,而综合全世界古今的艺术理想,融会贯通,求美学上最普遍的原理而不轻忽各个性的特殊风格。因为美与美术的源泉是人类最深心灵与他的环境世界接触相感时的波动。”[xiv]置身未来世界之巅的艺术学应当力求普遍性而又不轻忽个性,通达而又专精,以便最终生成对我们北大艺术人来说弥足珍贵的独特个性。
上面说的五个方面或路标,尽管远不完全,但对通向艺术人梦想应当是一个都不能少的。它们并非干巴巴的训诫或教条,而是我们的北大前辈已然走过的人生道路,是他们用全部心血为我们铺设出的人生路标、树立起的生命丰碑。今天,我们所处的时代境遇和艺术状况已然大变,艺术学学科专业也处在不断调整和拓展中,但相信这些路标依然是指引北大艺术人前行的猎猎“风旗”。我不禁想到诗人穆旦的《旗》:
我们都在下面,你在高空飘扬,
风是你的身体,你和太阳同行,
常想飞出物外,却为地面拉紧。
……
是写在天上的话,大家都认识,
又简单明确,又博大无形,
……
是大家的方向,因你而胜利固定。
我愿在此与各位新学弟学妹相约共勉:只要我们坚定地沿着前辈的路标或旗帜前进,我们的艺术人梦想终将实现!
最后,衷心地祝愿各位在通往梦想的征程上顺利启航!
[i]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1917年1月9日),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3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5页。
[ii]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1917年1月9日),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3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6页。
[iii]蔡元培:《就任北京大学校长之演说》(1917年1月9日),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3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6页。
[iv]蔡元培:《致〈公言报〉函并答林琴南函》(1919),载《公言报》1919年4月1日,转引自高平叔编《蔡元培全集》第3卷,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271页。
[v]朱光潜:《谈美》(1932),据《朱光潜全集》,第2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12页。
[vi]邓以蜇:《艺术家的难关》(1926),《邓以蜇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3页。
[vii]邓以蜇:《艺术家的难关》(1926),《邓以蜇全集》,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年版,第43页。
[viii]朱光潜:《谈美》(1932),据《朱光潜全集》,第2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87年版,第6页。
[ix]宗白华:《青年烦闷的解救法》(1920),《宗白华全集》第1卷,安徽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第179页。
[x]冯友兰:《新理学》,《三松堂全集》第4卷,河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51页。
[xi]叶朗:《把美指向人生》,《光明日报》2014年12月17日第5版。
[xii]朱光潜:《怎样学美学——1980年10月11日在全国高校美学教师进修班上的讲话》,《朱光潜美学文集》,第3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3年版,第533页。
[xiii]宗白华:《中国美学史中的重要问题的初步探索》,《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26页。
[xiv]宗白华:《介绍两本关于中国画学的书并论中国的绘画》,《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122页。